来自火星の遇鹤

踱过群山,遇见一只鹤。

【APH】朽木(番外)路德维希忏悔录

嗯…在前面说一下主要讲的是独和仏之间的故事,只是个番外。

感谢阅读,《朽木》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咯w

后面还有个后记,是我写的时候的一些感想。不长,希望大家有空可以看看吧,是对我的一点支持(嗯)


  我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提起过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个名字了。  

  再次想起这个法国名字的时候,已经觉得陌生。那年我三十二岁,已经在三十岁的大关里步行了两年。我和妻子住在一栋三层的漂亮洋楼里,我的大儿子在高中商社当社长,小儿子去年刚进了校橄榄球队。我们有一个漂亮的花园和三条聪明的狗,两辆车停在家后院的车库里,没有什么是不完美的。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饱和了。妻子每天会给全家准备爱心早餐,我会在周末开车带着孩子们去郊外兜风,我的现实生活充裕的超出我的想象,不需要什么附加的东西去点缀——尤其是那些混沌的青春:十五年前我浑浑噩噩的高中。那些回忆让我痛苦。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是不需要青春年华的。你知道,我们正在奋斗的时候,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所以弗朗西斯闯进我生活的方式非常莽撞,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那天我在刷Instagram。号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但我几乎不用。那是年轻人的新潮玩意,我不懂,那天我只是在打发时间,但那张照片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闯进我的眼帘——柯克兰的背影,但是发照片的是弗朗西斯的账号。我在那一瞬间哽住了。这种莫名其妙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的感觉很不好。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太舒服。

  我不是在嫉妒。我在内心否认。但就是这张照片,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我不愿去回忆的事情。我攥着手机,手和心脏都微微发颤。亚瑟的背影被夕阳用线条简单的勾勒出来,他的肩很窄,他整个人都薄的像一张纸片。我拿着手机,但是我的大脑不受控制的开始强迫我回忆以前柯克兰穿校服的样子。他太瘦了,而且瘦的毫无美感,那白衬衫简直像是垮在他身上的。但我脑中马上出现了另一个画面:弗朗西斯从我身边跑开,向那样消瘦那样毫无美感的亚瑟•柯克兰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跑向我拉不住的远方。在弗朗西斯的镜头下,亚瑟•柯克兰的身体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好的形态展示了出来。我知道我没法停止回忆了。但或许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歇斯底里。这张照片,与其说是一种折磨,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于是我给弗朗西斯留下了一条评论。我说,能拥有这样的生活真好。由衷的祝福,弗朗西斯。

  我知道他能发现我是谁的。 

   

  我和弗朗西斯刚认识是在一个美好的夏天。那年暑假我刚刚从德国搬到这边,人生地不熟,假期我无所事事,只能躲在新家里看书写作业。那时候我的生活很枯燥,每天早上七点多起床,然后花将近十个小时坐在书桌后面试图打发过量的时间。弗朗西斯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生活的。那天下午我在书桌后面拼模型,哥哥很早就回家了——这不多见。他比我早一年来这边,他暑假一般泡在乐队里。他进了我的房间,接着告诉我晚上家里要举行宴会。“听说是波诺弗瓦家。”哥哥告诉我说,“他们家的大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就是哥哥的这句话,让我对晚上的宴会充满了期待。我渴望一个朋友,迫切的渴望,我太需要一个人能够随时随地出现在我楼下然后喊我出去玩了。因此,我整整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坐在房间里想象着我的新朋友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主动和我说话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会穿什么样的衣服留怎么样的发型?我对“波诺弗瓦家的大儿子”抱有很多想象。所以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很早就跟着父亲站在门廊里了。父亲为我整理好领结,接着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宴会的细则。这些东西我听了很多遍了,早就烂熟于心。但由于这次宴会的特殊性,我对此又多了几分耐心。我站在窗口眺望,看到波诺弗瓦家的车终于停在了我家门口。一个男人先下了车,接着是他的妻子。他们全家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接着,我看到弗朗西斯了。他跟在他父亲后面,穿着一件得体的灰色衬衫,脸上挂着和他父母一样迷人的笑容,他那头漂亮的金发空气中自由的飘舞着。几乎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断定,他会是个讨人喜欢的朋友。

  ——我喜欢弗朗西斯这个朋友。

  父亲们在寒暄,弗朗西斯就朝我走了过来。他看起来那么大方,相比之下我反倒显得很拘束。“你好。”他向我伸出了手,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初次见面,我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的英文里带着一点法语口音,但并不难懂。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他很愉悦地歪头笑了笑,说我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德国人。我也笑了,接着我们落座。饭桌上两位父亲一直在谈天,而话题也渐渐由家常拉到了生意。我插不上话,于是看向了哥哥。我的兄长盯着窗外,似乎对饭桌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太关心,我只好看向弗朗西斯。他正在帮他的妹妹整理餐巾,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接着很快又对我笑了。他真的很擅长微笑,并且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我被那个微笑俘获了。我想,世界上不会有比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更完美的朋友了。

  那晚我们聊的很开心。弗朗西斯的知识面广的惊人,对我提起的一切都能稍微说上几句,同时也抱有一些他独特的观点。但他并不尖刻。他接受我的看法,并且对一切充满好奇。这给了我和他聊下去的愿望。晚饭已经结束了,可我还想和他继续聊天,他也看起来恋恋不舍的样子,可是他的母亲站在门边,告诉他他得走了。“很抱歉。”弗朗西斯对我说,“跟你聊天很开心,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我站在门口和他挥手作别。

  晚饭后,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哥哥回房间了——他跟古板的父亲总是没有太多话聊。母亲在收拾屋子,我听见了父亲和她的对话——有关波诺弗瓦家的。“他们全家都很有教养。”父亲说,“尤其是那个弗朗西斯——路易,你注意到他了吗?他比你要大方的多。”

  能得到父亲赏识的人不多见,我连忙点了点头。

  “哪怕来求我是为了生意,他们也没有一点求人的样子。”父亲又说,“听见了吗,这家人真难得。”

  

  就这样,我和弗朗西斯成为了朋友。我跟父亲说我很喜欢弗朗西斯。于是在开学之后,我和弗朗西斯成为了同学。从这一刻起,我才开始真正了解弗朗西斯。他待人很友好,朋友很多,班上没有人不喜欢弗朗西斯,而他对我尤其好,几乎好到让我受宠若惊的程度了。“在这个班上我跟路德维希最投缘。”弗朗西斯在他的作文里这样写到。现在我想来,我并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十二岁的我被说的飘飘然,我们每天形影不离,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甚至连我父亲都很因为他而喜欢上了波诺弗瓦一家人。我渐渐开始享受转校后的生活了。我觉得转校之后的生活比原来好一万倍,一切都明朗可期。但是转机总是会猝不及防的出现。那天下课的时候,我和弗朗西斯走出校门,接着忽然有一个女生旋风一样向我们跑了过来,塞给弗朗西斯一张卡片。

  我吓了一跳,弗朗西斯也是。接着那个女生很快地跑了。弗朗西斯看着那张卡片,他愣住了。

  “是什么?”我问他。

  弗朗西斯支支吾吾的不肯把卡片给我看。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他最终坦白从宽告诉我那是一封情书。我也愣住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

  “那你要接受她吗?”我问弗朗西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吧。”弗朗西斯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张卡片,“这太难以想象了。”

  然后我们就回家了,这一路上我们很安静,和以往不一样。弗朗西斯把玩着那张卡片,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而我一直没有说话。我脑子里回放着那个女生递给弗朗西斯卡片时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有点不爽。我知道冲这小子体育课分组时受欢迎的程度看,喜欢弗朗西斯的绝不止她一个。尽管弗朗西斯从没跟我炫耀过,我还是会偷偷懊恼。你不会想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解释什么叫大度的。

  当晚,弗朗西斯给我发了消息,说今天的事实在是有些突然。我没有回复。我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弗朗西斯呢?

  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我想起了围绕着他的那些微笑和赞叹,这都是一些我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弗朗西斯不一样。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今晚我越想越心慌。他跟我不一样,从来如此,从来不一样。从来没有人给我递过小纸条,从来没有人放学主动约我打过球,那些聚会,派对,电影院和游乐场,从来都是弗朗西斯带我去的。“嘿路德!”他总是这样说,“这周一起去维恩家里看电影吧!”可维恩,杰森,或者内德他们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我。我被弗朗西斯层层编织的谎话包裹着,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局外人。可是这件事让我幡然醒悟。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被注意,从来没有被需要,我是人群边缘可有可无的边缘人,只是因为弗朗西斯需要我,所以人群看起来接纳了我,但我和维恩或者内德都不熟,我只是可怜的过路人。我失眠了,悲伤和孤独吞噬了我的心,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以至于第二天,弗朗西斯被我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怎么了路德?你看上去脸色好差。”他还是用他之前那套对付我,可是行不通了。你明明可以找到比我更契合你的朋友的。我在心里想,你千方百计来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钱,为了家业,还是为了可能获得的荣誉?我本人从来都不是富有吸引力的,那些吸引人的部分只能是我身上的外包装,珠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我有的只是表面的一层肤浅庸俗的珠玉,而他们也并不在乎我内心是否有珠宝的光泽,他们只需要名利场上的东西。

  我没法把这些话告诉弗朗西斯,但这些问题折磨着我。我无法再回归那种自然放松的状态了,前几个月的快乐生活好像一瞬间去似朝云无觅处。我沉思的越来越多,弗朗西斯看得出我的反常,但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路德,”他总是这么做,他趴在我的课桌上,苦恼地看着我——他好像天生知道怎么对付受伤的心似的,“你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他那种微笑最后的一点威力也在与日俱增的苦闷中消磨殆尽了。他越这样,我越恶心,就好像你已经拆穿了魔术师的戏法而他还在玩弄蹩脚的魔术。这种厌烦和若有若无的嫉妒混在一起,几乎让我发狂。于是我在那种极端情绪的驱使下,开始做傻事。很多年之后,我依然把这作为我向弗朗西斯忏悔的开始,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很低劣的决定。  

  

  那是艺术节。我们都喜欢艺术节,那代表我们可以逃脱课堂看很多很多的表演而不被批评。我们班也排了节目,是一个短短的童话剧,老师挑了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演女主角,剩下一个男一号让我们自主裁定。其实也没什么可裁定的,想都不用想,弗朗西斯必然是男一号。

  但是偏偏,那场戏我是导演,但是偏偏,弗朗西斯胜券在握的微笑让我很不爽,但是偏偏,男一号的选择权在我手里。我想要挑弗朗西斯的刺,我想要他出洋相,我想看他渴望什么却得不到,露出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于是我装模作样地走到他面前,让他读两句台词试试看。弗朗西斯在人群中冲我笑了,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马上摆出了一副男一号的架势,围观的人都笑了,我却皱起了眉头。“弗朗西斯,”我叫停了他的表演,“你能说得再慢一点吗?”

  弗朗西斯愣住了。他没觉得他念的有什么问题,但看我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再慢一点。”我解释说,“再清楚一点,你知道,”我故作为难地看着他,“我总感觉你像在说法语一样,我听不懂。”

  我看到弗朗西斯怔住了。他站在人群中呆呆地看着我,他没有想过我会这么说,但他没有反抗。他慢慢地把那两句词重新念了一遍,而我没有为难他,但我开始挑他台词的毛病。你知道,他并不是英国人或者美国人,他没办法把每个词都念的像那些生下来就和爸妈说英文的人一样标准。那天排练结束后,弗朗西斯很沮丧。尽管围观的同学们都没有说他什么,他还是肉眼可见地很消沉。我装作没看见,拎上包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用了。”弗朗西斯对我说,他笑得很勉强,“我要去接我妹妹。”

  他和他妹妹并不亲密,这是个劣质的谎话,但我没有拆穿他。我想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不需要再继续折磨下去。  

  回家的路上,我一个人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想着下午的排练。我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切入点——我和我父母一直以来是说英语的,但弗朗西斯不是。我在嘲笑一个人的口音,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父亲教育过我无数次,人生而平等,不能因为他们的肤色、种族、宗教而排斥他们。但我还是对弗朗西斯说了那样的话,而且是在他没有愧对过我的情况下。但是我内心的劣根性还是战胜了良知,人性本恶并且不可教化,我现在仍这么认为。这是我从我自己身上看到的力证,我无法反驳它。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开始变得刻薄。但是超乎我想象的是,弗朗西斯在我的高压暴政下并没有爆发。在我挑剔他的口音,修改他的台词的时候,他从来不反驳什么。相反,他用一种顺从的态度接受我的无理取闹,这更让我所以我的恶劣开始在心底猛长,甚至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在失控。我对弗朗西斯挑挑拣拣,抱怨他的台词和步态,弗朗西斯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遵从我一切无理的指控。操纵别人会上瘾。我知道弗朗西斯不会反抗,渐渐就开始得寸进尺。“哦你不应该这么做。”我对他的一切行为指手画脚,我发现他意外的很听我的话。

  我并没有觉得我是在主动操纵弗朗西斯。尽管刚开始我确实是出于恶意,但时间抹去了一切。习惯是个好东西,他让那些原本令我有些不安的愧疚不复存在。不知不觉间,我从心底接受了我和弗朗西斯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他会顺从,接受,支持我的一切想法,他会温顺的跟在我身后,永远做我坚强的后盾。那个原本灿烂、骄傲的弗朗西斯被我抹杀了。我装作他从未存在过,把这段关系打磨成我想要的样子。 

  

  上了高中之后,我开始变得出色。这一半是因为确实与很多人支持我,另一半是因为我的私心。初中那个出类拔萃的弗朗西斯一直在心里压制着我。尽管我们的关系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我还是会感到害怕。高一我就加入了学生会,并且开始在学生会长前有意无意的展示自己。我确实是个有领导力的人——高一的下半学期,我成功夺得了上一任会长的青睐。在学生会长的竞选大会上,我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那天舞台上的聚光灯很耀眼。上一任会长走到我面前,对我微笑。我感受到灯光打在我脸上,暖融融的。人群在为我欢呼,这是我的胜利。我看向台下,弗朗西斯也坐在人群中冲我微笑。他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来这里只是为了陪我。我也冲他微笑,他冲我眨了眨眼。被人群簇拥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你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你是全世界的中心。而我看着台下冲我微笑的弗朗西斯,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骄傲。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我,而不是他,不是弗朗西斯,不是一直被默认为男一号的弗朗西斯。这个事实让我兴奋。我心想,我战胜了弗朗西斯。我提前一步站在了世界中心,并且从今往后,都将是世界中心的人。我不用再站在人群边缘,不用再跟在弗朗西斯身后,当我们一起出现的时候,我不用再担心别人的目光会率先落在他身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狂喜。我没办法藏住自己的那点骄傲了。这是我整个人生当中最高兴的一天。

  大会结束后,我跟弗朗西斯一起回家。我脸上始终带着笑,弗朗西斯在一旁附和着。我有点飘飘然了,我疯了一样地想在弗朗西斯面前显摆。于是走到家门前,我问他,弗朗西斯,你想加入学生会吗?

  我看到他愣住了。很显然,他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希望他回答“是”。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通过这种近似“恩赐”的行为来抚慰我的自尊心。弗朗西斯沉思了几秒。他抬起头,对我笑笑。

  “我没有想过,路德,我没有思考过。”他这样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学生会。”

  “哦你会喜欢的。”我满不在乎地对他说,“你会喜欢上学生会的。”

  可是弗朗西斯还在犹豫。没什么可犹豫的。我对他说。进入学生会当然是好事。

  “呃,好吧。”弗朗西斯沉吟不决,“不过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这些……试试看吧。”

  “是啊,试试看吧。”我冲他半真不假地笑,“会没事的。”  

  于是在我的半忽悠半胁迫下,弗朗西斯“自愿”填完了那张学生会的申请书。一整个暑假我都和他泡在一起,和他分享我新学期的计划。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说得多,弗朗西斯说的少。他大部分时间在倾听,然后组织各种各样的词汇支持我,所以在我看来,我们相处的很愉快。开学前一个礼拜,我决定再做一些好事。我把开学前演讲的机会交给了他,弗朗西斯受宠若惊。但开学之后——用不了开学之后,仅仅是开学报到当天我就发现,拉弗朗西斯进学生会是个错误。

  

  在弗朗西斯和亚瑟·柯克兰在校门口对上眼之前,亚瑟这号人从来不在我的视野范围里。我当然听过柯克兰的大名,但在我看来,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他低下,顽劣,无药可救,而我是这个学校的“统治阶级”。那天天很热,干燥的空气里飘着灰尘,我躲在保安亭里吹空调,受不了外面糟糕的环境。弗朗西斯在里面陪着我,他在发呆。他玩手指的时候,红袖章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动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后悔让弗朗西斯加入到学生会当中来了。他不是那种会泯没于人海的人。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以战胜一切人。我让他加入学生会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助长了弗朗西斯的魅力。他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很迷人。连我也得承认,站在校门口的弗朗西斯是不可忽视的。

  但就是这样,在这个时候,韦伯和争吵出现了。我被迫离开我的空调小房间,去处理这起愚蠢的冲突。我放了几句毫无意义的狠话平息了事态,但当我准备回去拥抱冷气的时候,我发现弗朗西斯在出神。他的眼睛盯着某一个我从未留意过的角落,他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盯着那里——这种表情很微妙。说不上带有敌意,但多少会让人感到冒犯。我顺着弗朗西斯的眼神看了过去,先看到了一双绿眼睛。那双眼睛在阴影里发着光,让我一瞬间有一点震撼到。接着我由这双眼睛发散开去,看到了亚瑟这整个人。他的那双眼睛——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一双眼睛,充满野性又饱含愤怒,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的闯劲。

  我注意到弗朗西斯在看他。他的眼睛顺着柯克兰的鼻梁骨往下,细致地描摹过亚瑟的每一寸皮肤。但我在他的目光里没有感受到一丝暖意,一丝一毫都没有。全是嘲讽,全是鄙夷。弗朗西斯还会露出这种表情吗?他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但我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很后来之后我想,弗朗西斯到底在亚瑟身上看到了什么呢?我总会在那个下午找到答案。  

  

  弗朗西斯的开学演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为此消沉了很久,但在我面前他依然努力保持着活力四射的样子。弗朗西斯的不幸是从他的演讲开始的。从那一天起,学校里的人们谈起弗朗西斯时话题就不仅仅是赞美了。开学演讲是弗朗西斯的耻辱柱,而我大概也是从这一步开始失去弗朗西斯的。舞会结束之后事情变得更糟。索瓦丝和他分手了,弗朗西斯因为校园里那些止不住的议论而郁郁寡欢,但我完全忽视了他。“你的小测订正了吗?”在他趴在桌子上心不在焉的时候,我莽撞地打断了弗朗西斯的沉思,“借我看看,有道题我搞不明白。”

  他顿了一下,没有拒绝。我拿着他的试卷,慢吞吞地把他的答案抄到我的试卷上。这个上午弗朗西斯一句话都没说,他一直在神游。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没有去猜。后来我想,其实我有几百个机会去挽留弗朗西斯的,但我一个都没有去争取。我是个混蛋,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韦伯出事之后。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正视过弗朗西斯的负面情绪,但是那天,进教室之后,他哭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哭,或者,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但他所有的冷静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那是我第一次赤裸裸地看到他身上的伤疤。但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发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当时提早到了教室,没有看到事件的全程,但校门口的骚动加上班里同学的议论让我意识到弗朗西斯出了点事。我刚准备去问问清楚弗朗西斯就闯进来了。他进教室的样子很狼狈,头发上沾着土,手肘上有伤,衬衫领子被扯破了,上面沾着血。他猛地撞开了教室门,接着把书包甩在凳子上。弗朗西斯没有看我,但是他脸色苍白,我站起来想说点什么,但我还没开口他就推开了我,他忽然开始哭。

  我站在原地,我手足无措。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我的喉咙忽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你还好吗”听上去太多余,“没事的”听上去太轻描淡写,我忽然意识到,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局面。弗朗西斯似乎永远在笑:微笑,苦笑,冷笑,只要他还笑着,只要他的嘴角还保持在一个上扬的高度,我就默认他没事。可现在他的眼泪实在是不容忽视了,我知道我得做点什么,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弗朗西斯,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冷静点,弗朗西斯。”我听到自己艰难地开口,“冷静点……他们全在看你。”

  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对策,但我知道,这也是全世界最烂的安慰。

  听到这话之后,弗朗西斯坐了起来。他的目光绕过了我,接着凶狠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把那些来看热闹的人堪堪逼退。但他也没有看我,只是一个人把头低了下去。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把头埋在臂弯里熬过了两节课。课间的时候我想找他搭话,我的手伸出去悬在半空但还是顿住了。弗朗西斯趴在桌子上,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显得刀枪不入。我想安慰他,但我无处下手。他把那个悲伤的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我说不上话。我的内心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在折磨着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我安慰他的手只能悬停在半空中?什么时候他面对我也要带上苦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朋友之间显然不应该是这样的。想着些的时候,我的心里恶狠狠的。我无法控制地想到,其实我是知道那个答案的。从我第一次失眠开始,从我第一次嘲笑他的口音开始,从我第一次刻意忽视他那种勉强的微笑开始,这一切就无法挽回了。可是中午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弗朗西斯被迫前往校门口,去和一个疯女人面对面。那女人像一条疯狗见了人便咬。在那样的环境下,弗朗西斯的论辩显得毫无胜算。

  我站在人群里,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弗朗西斯。他站着,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节节败退。我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他,议论,议论……“他们到底有什么过节?”我身后一个男生这样问到,“谁知道。”另一个男生说,“反正我不太喜欢学生会的那波人,包括他。”

  弗朗西斯看起来很无助。他以前最喜爱的人群现在正在一点一点毁掉他。我应该出手的,我想,他是我的朋友,不管怎么说,只要我站出来他的处境就会好一点……但我还缺少一点勇气。再一会,再一会……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再过一会就好了,再做五秒的心理建设我就上去帮他说话——但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那个女人疯狂地控诉忽然被打断了。我的目光随着人群一起聚焦在了那个声音的源头上,接着我看到了亚瑟•柯克兰。

  我感觉我的心脏一瞬间揪紧了。他很瘦,很单薄,头上稻草一样的头发显得毫无光泽,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会觉得这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但他扒开层层叠叠的人群走了出来,站在了弗朗西斯身后。我无法形容他那时的样子。他平时看起来很颓废,很暴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让人喜欢的起来,但当他站在弗朗西斯身后的时候,他很坚定,很理智。他说了很多,嘴唇一张一合让人信服。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我唯一注意到的是愣在原地的弗朗西斯。亚瑟没看弗朗西斯,但弗朗西斯一直在看他。他看亚瑟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透露着震惊,透露着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我不愿意看到的——感谢。我站在人群里,在弗朗西斯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最令我难以置信的神情——感谢。我讨厌他这么看亚瑟。

  我的目光回到柯克兰身上,接着看到西韦尔拦住了他。他们决定去办公室详谈,于是亚瑟和弗朗西斯都被带走了。我没有资格跟上,只能随着人群慢慢散开。走的时候,我又看了眼弗朗西斯。他跟柯克兰走在一起,两个人并排,但中间隔了至少一个身位。尽管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淡漠的疏离,我还是感到了不悦。我说不上来我在嫉妒什么。我很清楚他们关系不好,但我就是讨厌他们的身影并在一起的样子。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才是应该出手帮助弗朗西斯的人。但是机会没有了,那个站出来说出真相的人是柯克兰。在我犹豫要不要搭上弗朗西斯的肩膀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弗朗西斯背后给他撑腰了。我咬紧了牙关。我失败了。我又一次错失了良机。

  

  在那之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我尝试弥补一些什么,但没有得到回馈。弗朗西斯对我自始至终淡淡的,不冷漠,但也没多少热情。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他不会再兴致高涨地附和我的每一个话题,兴致勃勃地询问我每时每刻的想法,他更多的时候都保持沉默,甚至是发呆。晚上我跟他一起聊事情的时候我气急败坏地摇了摇他的胳膊,弗朗西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怒火中烧。

  “你在听我说话吗?”我大声问他,“给我点实质性的意见,OK?”

  但是他忽然站了起来,险些撞倒凳子。“我想我得回家了。”他对我说,“抱歉路德,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说吧。”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走掉了,不管我摊了一桌子的文件,不管我嘴里说了一半的话,也不管桌子后面瞠目结舌的我。我站了起来,喊住他的名字,弗朗西斯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脚步丝毫没有停下。好啊,好你个波诺弗瓦。我怒气冲冲地回到桌后,看着那一桌东西怒从中来。我气急败坏地把那些东西全扔到地下,接着想把它们全部扔掉。但在我发作之前,我接到了费里西安诺的电话,他好声好气地向我请教作业是什么,我不能不告诉他。费里西安诺像是听出了我心情不好,他用一种使人没法不信任的语气问我“怎么了路德?出什么事了吗?”

  我感觉我揪紧的心脏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本来最厌恶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但今天我有些失控。费里西安诺沉默地听完了全程,没有做出任何评价。“我理解你的愤怒,路德。”最后他说,“但是别再生气了,事情到最后总会解决的。”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只留我靠在床边盯着屋子的天花板。我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了。我默默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看着窗外。是的,费里说的没错,事情总会解决的。但是我不能有费里西安诺那样良好的心态。我讨厌看弗朗西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讨厌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那让他看上去——很冷漠,对我毫不关心。我受不了这一切,我想知道我认识的那个弗朗西斯去哪里了,我迫切地想知道。

  

  几周后的某一个中午,我和费里西安诺一起吃午饭,无意间聊起了弗朗西斯。费里西安诺问我我们现在关系怎么样,我想了半天说还行吧。还行吧。费里西安诺斟酌着咬字,那就是没有好起来?

  “算是吧。”我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我一起回家了。”

  “这样吗?”意大利小伙子的眼睛转了两圈,“路德……”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其实这几天,弗朗西斯都和亚瑟走在一起……”

  他会看到我差点把勺子掉进汤碗里。

  亚瑟。我盯着餐盘,感觉火气一点一点窜了上来。我宁可看到弗朗西斯一个人形单影只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亚瑟。我不是说弗朗西斯交我以外的朋友有什么问题,但我只是受不了柯克兰。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弗朗西斯会选择接近亚瑟:他明明看上去无药可救。他那么卑鄙,那么低劣,他和我或弗朗西斯显然都不是一类人。我不明白弗朗西斯为什么背叛我,或者背叛我们,背叛罗德里赫,背叛费里西安诺,背叛学生会,背叛我们这些看上去和他是同类的人。我不明白柯克兰看上去有什么魅力,我只是不明白。

  那天放学之后,我去图书楼找了弗朗西斯。

  

  我暂时把弗朗西斯拉了回来,暂时。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内心深处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对。我拯救了一个迷途的人,我做了一件善事。弗朗西斯应该感谢我,我们应该继续做朋友。

  我没有发现弗朗西斯的妥协,我没有注意到他在阴暗处看我的目光。我在孤注一掷,他也一样。这是我们给对方最后的妥协,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台阶,但实际上,这个台阶我们都不是很想下。

  

  我费尽全力想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从前”要追溯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忘记当初的弗朗西斯是什么样了,我自己也早与当初大相径庭。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我早年头脑发昏犯下的一个错,然后伤疤慢慢随着时间生长,直到现在成为一段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填补不上的裂痕。已经太迟了。站在我面前怒火中烧的弗朗西斯说了很多很多,好像要把我做错的一切都翻出来给我看,可是我不想看,也不用看。我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已经无法挽回了,路德维希。我在内心对自己说,这都是你应得的,是五年来你每一个微小的选择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但我至少要给他一个抱歉。

  “很抱歉弗朗西斯。”我听见我自己说。弗朗西斯没有回话。我知道这一个轻飘飘的道歉解决不了什么。我或许还说了一些别的吧,但都无所谓了。弗朗西斯拿了表格,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他闭上了眼睛,我扭过头假装和在别人说话,没有看他离开的样子。但我的脑子里偏偏是我们刚见面的样子,在那个下午前,我们的关系是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绝无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可能性。

  

  我大概确实是做错了一些事情。

  

  自从弗朗西斯转身的那一刻钟起,我就开始忏悔了。这种漫长的忏悔伴随了我的大半生。整整十五年来,我没有一分一秒停下过悔恨。我无法说明我到底有多么多么痛苦——尽管这和弗朗西斯当初承受的相比,可能也有限。伤害弗朗西斯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最卑劣的事,我无意给自己开脱,也自始至终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而这张照片让我想起了这些事,想起了我满是痛苦的青春。但我也知道这张照片或许是个契机。我们之间的这一切,在这么多年后,需要一个彻底的了结了。

  所以我留下了那条评论。评论完之后,我就卸载了Instagram。弗朗西斯没有给我回复,也没有私信来找我。或许——是的,他不需要回复,他也不需要原谅。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一切对我来说,算是到头了。我沉默了一会,接着关上手机。窗外是一个大晴天,春光明媚,万物复苏,鸟儿在歌唱,我的小儿子和狗狗在花园里玩球。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一丝暖意。或许这对我来说,将会是一个全新的黎明。

  


end.


在这里说一下…我本人并不讨厌路德的但可能这篇文里路德的形象确实不讨喜orz希望大家不要对角色本身抱有什么偏见!我很喜欢小土豆的可是只是剧情需要(跪)

其实写的时候比起仏英后来的感情线,我本人比较有代入感的反而是独和仏之间的关系啦…大家应该都难免遇到过这种不太顺心的友情吧。不管怎么说,我在《朽木》里还是尽可能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相对圆满结局。路德和弗朗西斯的关系是由一方的强势和另一方的软弱造成的一个必然的悲剧,希望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也少遇到这种不太顺心的事!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And…有时间…看看孩子的后记…谢谢大家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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